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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BL-末世paro⦠凛冬

发源自北极、经由西伯利亚扩散的寒风席卷了整个世界。好似将四季从地球上剥夺,无尽的严寒统治了整个北半球,一直到热带地区才减缓了脚步。位于北纬五六十度之间的英国全境都陷入凛冬中,积雪仿佛要埋葬整个国家,城市道路上的雪被卡车碾压成冰屑,处处门户紧闭,一片萧条。太阳死寂,只剩悬挂在空中的躯体散发毫无热意的光芒。

房钊抓着一袋糖果,另一只手抱着纸袋,里面塞了半根法棍、一盒开封了的培根和两块冻得比石头还硬的奶酪,用一叠稿纸和两本书压住,捂在怀里。秩序的崩溃在低温下也遵从分子规律似的,缓慢得让人无从察觉,等到发现旧日的生活崩塌为时已晚。他们眼下被迫离开了自己租住的公寓,同认识的几个同胞躲进了一家剧院的地下室,好在地下室紧挨锅炉房,靠里面前任主人遗留的炭火还能勉强过活。煤炭的价格已经飙升到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数字,而且数量稀少,这几天寄居地下的几人商议只在晚上点起锅炉,白日各自出去挣来食物和生活用品,捱过一天是一天。

雪害发生时,许还潮和房钊正从大学里出发去拜访一位作家,谁都没预料到会被大雪堵在路上,好在遇上了善心人才不至于被冻掉几根指头。想要回到学校或出租屋,道路与通讯又断断续续,只得随波逐流地跟着人群和政府领取救济。最艰难、温度最低的几天,他们差点冻死在街上,拖着身体一户户敲门,请人施舍入内抵挡风雪的权利。那些门扉沉默得像死在这场大雪里的人的坟墓,在灰暗、阴翳的天空下拒绝着寒冷和求助,最终,一扇似乎是被强硬破开的门接受了他们,提供了一个遮蔽风雪的屋檐。屋内的食物和辟寒的衣物被褥都已被抢夺一空,许还潮发现了这家的阁楼,在三角形的夹层里还剩一条毯子和好些罐头,而在楼梯间,屋主的尸体被折叠着塞进里面,血流得不是很多,他们在尸体上找到了地下室的钥匙,里头存储了干净的水和一些煤油,靠这这些物资,两个年轻人活过了最冷的几天。

冰雪下原本应是春暖花开的日子,这漫天的白好似一个透镜,将人世间种种丑恶和美好放大,被低温凝固的缺胳膊少腿的尸体记叙了一桩桩惨绝人寰的罪孽,标本似的满街展览。而在秘密聚集的黑市中,满目琳琅罔顾法律的商品叫人怀疑是否有魔鬼在其中引诱人去贩卖灵魂,曾出现在文学作品与历史记载里的种种场景挑战着良心未泯之人的极限,文明在这冰天雪地里被迫退化成最原始的形态。

这就是房钊十分不愿意去黑市的缘故,他仍抓着一点点的道德不放,仍能认知到眼下视作寻常的规则是不寻常的。他做着拾荒一样的工作,从已经被积雪压垮、被强盗洗劫、屋主被冻毙的屋子里寻找遗留的财务和物资以换取食物,有时候恍惚自己究竟是一只老鼠还是一个人。他想到《变形记》里的格里高利,现在这个社会比书里的社会还要残酷一百倍,他不知道自己距离无声无息地死去还有多久。

他走到了剧院的门口,蹲下身寻找地下室入口的标记,进入了充斥着浑浊气味、仅以联通至楼上通风口作光源的避难所。里面的温度比外界高许多,但他的手脚仍然僵硬。走了十分远的路才回到许还潮身边。曾经儒雅齐整的人此时憔悴得可怕,身上带着高热,满脸是汗,一直在打着寒颤。其他人半是谦让、半是胁迫地将这个靠近通风口的位置给他,新鲜又冰冷的空气落在他俩之间,房钊检查了一下旁边的保温壶里还有大半热水,连忙给对方倒了一杯,推醒了人让他含着糖喝下去。

这里理所当然没有药物,他们只能用土方子降温,许还潮半眯着眼,靠在房钊身上,神智还算清醒:“我感觉好些了。”

房钊身上还带着雪水和寒气,他拉过碳炉,清理掉里面的灰烬,将纸袋里的手稿和书拿出来——它们已经回归了作为燃料的作用,已经找不到碳了,人们开始烧书取暖。许还潮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语气虚弱:“这本是《海鸥》,等一会再烧吧。”

研究戏剧的学生里谁没读过契诃夫的《海鸥》?四幕喜剧,一声枪响,以及作为象征符号而不与实际情节有关的海鸥,房钊知道对方想起了学校生活,曾经他们也从图书馆将它借出,用铅笔在复印件上勾画,以期复现出契诃夫想要表达的之鳞片爪,塞进论文里来获得期末的一个A。他把书递给许还潮,看着对方翻开书,借着昏暗的光亮阅读。

“不应当按生活的原来面目来描写生活……而应当按生活在我们的梦想中的那样描写它。”许还潮念出其中的一句台词,听起来有些讽刺,在这里他们没有纸笔来描写生活。

“我会写一只被毁灭的海鸥……如果我们还能回到那样的生活里去的话。”房钊坐在了他身边,找出了打火机,引燃散装的稿纸,蓝色墨水抄写的台词消失在火焰中,带来微不足道的热度。

这一句是“一只麻雀的生死都是命运预先注定的”,那一句是“生存还是毁灭”,许还潮看着莎士比亚的文字被用来引火,不禁想到,也许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作品也曾这般湮灭在火焰里,人类文明的一种造物永远正被另一种造物毁灭,如同无尽的螺旋。

这本《海鸥》似乎是对照译本,拥有双倍厚度,房钊一张张地往炉子里加纸,但总有用光的时刻。许还潮的精神更好了些,或许文学、文字也能算一剂灵丹妙药,他轻声地念着妮娜的台词,念完一句就撕下一页递给房钊。对方也应和似的背诵特里波列夫的台词,小说家苦闷的心情和对艺术的追求像是土壤里的石子,在字句里那样明显。也许在他们头顶上的剧院也曾一次次上演《海鸥》,那一声枪响从来只是暗示,宣告的是角色的终止而不是作者的终止,一如他们对生活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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