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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GL⦠哀悼

凯特二世死在迎春花尽数开放的四月。在病情恶化到无法起身、不能理事的时候,女王陛下搬出了她从幼年一直居住到现在的肯辛顿宫,在临湖的冬宫接见朝臣——虽然那个时候,能获准觐见女王的不过寥寥数人。那几个人里包括了海军上将威廉姆斯将军、财政大臣纪尧姆、大主教克莱因·洛林…但没有她在遗嘱上指定的王位继承人阿米娜·坎贝尔女公爵。

凯特二世是老国王的小女儿,这顶王冠只会在一个情况下落在她头上,那就是排在她前头的所有男性继承人全都死了。即便如此,在她继位之初,仍有人请求女王尽快选择一位丈夫,比如说她的姑姑的次子,以此平稳政局、增加盟友。多莉丝·凯特并不如她的外表那般柔弱可欺,这位殿下以公主的身份带上王冠凭借的是超绝的政治手腕和相比于父兄更狠厉的心肠,她将自己的婚事作为筹码,在几个大国的牌桌上赢得盆满钵满,又与教会虚与委蛇,以肮脏的手段夺取了皮特里克岛建立造船厂,源源不断的木材、钢铁和煤炭从被她处死的谋逆者们的领地里运出,成为了巨舰航队的一部分。在她取得了西线海岸和新航道的胜利后,阴谋家们不再明火执仗与这位野心勃勃的女王对着干,但那时相比于老谋深算的几位大公,多莉丝的年龄太轻了,这让她在处理新贵们和老钱的关系时束手束脚,不得不偏向上层贵族,以此稳固王权。那段时间她与议会的关系跌至冰点,女王的政令遭到曲解,国王大道前出现了游行抗议的人群,本应站在她那边的三位大公却态度暧昧,一个劲催促她结婚或是确立继承人。

也许就是那段灰暗的时光促使烦不胜烦的女王下定了决心,她终于将自己心仪的、完全属于议会势力的阿米娜·坎贝尔推向台前,并毫不掩饰自己的偏爱,利用这位切实从律师爬上来的议员狠狠给了自视甚高的贵族们一耳光。

阿米娜的出身并不光彩,她甚至不是一个贵族,只是还是公主的多莉丝偶然出宫时捡来的孩子。阿米娜七岁的时候,年龄仅是她一倍的多莉丝失去了父亲,她身上那拖延了两年仍未谈妥的婚约似乎遥遥无期,多莉丝两位兄长的关系又急转直下,这位看不到未来的公主一夕之间就成了宫殿里的隐形人。也正因如此,多莉丝有了喘息的自由,她让阿米娜住进自己的套间,陪伴并教导她。对幼小的阿米娜来说,多莉丝既是姐姐又是母亲,她依赖着她,两个人在冬日里的将熄未熄的壁炉边一同读书,品尝茶点,相依为命。但这段时光停止得猝不及防,阿米娜对此事却没有太多印象,因为她后来发了一场严重的热病,病好之后便被送出了肯辛顿宫,由当时首席大法官的妻子、威尔士亲王之女莫兰蒂夫人抚养。她长大后曾询问那位可敬的夫人,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公主又为何在那个手足相残血腥之夜见死不救,难道她真的如传言所说,是个受魔鬼蛊惑了的、罔顾人伦血亲的野心家么?比起养育者更像是她的家庭教师的莫兰蒂夫人头一次对她发了火,要她忏悔自己的胡言乱语,阿米娜不能确定她三缄其口是因为恐惧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只得按捺住自己的疑惑,对女王的事多加留心。

直至多莉丝·凯特继位十多年后,这首血腥的童谣仍在市井中流传:国王摔下马,王子掉了头,公爵进壁炉,整个凯特家,只一个能活!这传言本不被阿米娜放在心上。阿米娜在大法官威严正直的言传身教下成长,又接受了相对自由的新式教育,在考取了律师执照、真正接触不同阶级形形色色的民众前,她都怀有对女王的朴素敬仰和超出平均线的道德感,这也令她几乎无法面对皇位更迭斗争中那黑暗的一面,她心中仁慈和善的女王不复存在,如同被烧毁了的画像,只留下扭曲的残骸和无意义的灰烬。所幸她的颓靡没有持续太久,并且以一个令人惊异的速度转变成了向上攀爬的动力。阿米娜·坎贝尔的努力化作了下城区逐渐干净的街道、更加合理的法令和逐年上升的税金,在她被投选成为下议院的副院长时,她被引荐到了女王面前,接任了御前书记官的工作。

走进女王的卧室前,阿米娜想起了莫兰蒂夫人曾对她说过的话:女王一直在注视你。她曾以为是自己作为自由党人被女王视作眼中钉的缘故,更何况她确实做出了背叛女王信任的行为。但那不是为了攥取权力,阿米娜告诉自己,那只是为了连年征战无法再见家人的士兵、日复一日承担重税的农民和手工匠人以及无数为了女王的光辉献出生命却没有得到报答的可怜人。那几年她常常工作到深夜,将女王的命令一一记录下来,品读其中的深意,满怀着怒火。女王每一道命令都似乎能在文字间流出血迹,它比战报更可怕的是,其中消逝的生命甚至不能用数字确定。如果说莫兰蒂夫人是她在知识和品行上的引路人,女王就是她在政治和阴谋上的老师,越是学习理解,她越是感到悲凉和心惊胆战。我们的王就是用这种方式驱动这个国家的吗?用挑拨、背叛和背信弃义?

但站在了即将死去的、面容枯槁的女王身前,一个月前那场对话几乎明示了的答案彻底展露在了她心中。她一直怀疑,这场针对王权的革命过于顺利,在议会确立的《权利法案》前,贵族们丢盔弃甲,甚至承认了她作为王位继承人的合法地位,只为保留作为最后尊严的上议院的席位。他们的士兵早已被女王用在连年的战争中,他们的耳目也早在和女王的争斗中消耗殆尽,而独自一人阻止立法进程的女王重病缠身,回天乏术,胜利如此理所应当。莫兰蒂夫人的回答近似无礼地将她的迷惑拨开——她至今为止取得的成就和功绩,或许大部分都是女王的授意。

为什么呢?她首先感到愤怒,而后是更深刻的迷茫。保守秘密数十年的莫兰蒂夫人合上眼睛,给她讲了一件已经无人知晓的宫廷秘闻:多莉丝殿下的一位侍女曾被人丢进湖里,那甚至无关阴谋,只是因为那个女孩是个被捡来的、没有身份的平民。公主恳求了她能恳求的所有人,却没人愿意去帮她请来医生。于是,在那个孩子离开的同时,公主决心要成为女王,因为她不愿再让任何人伤害到那个女孩,她要补偿她。

女王在冬宫的房间和肯辛顿宫里那个小小的套间有许多不同,这儿更大、更富丽堂皇,至少不必让两个女孩挤在壁炉前。阿米娜靠近人群中拥簇的人,她终于被允许见到多莉丝,间隔了的年月已经长到她甚至找不到那个温柔照顾她的人的痕迹。多莉丝·凯特的遗嘱面面俱到、天衣无缝到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花了好几年来写这份文件,她对此完全无从知晓,因为作为“女王与议会妥协下的王位继承人”,她在女王还没死的时候踏入这座宫殿的话会被仅剩的守旧派撕碎。如今遗嘱已经宣读完毕,新王万岁,所有人都低头行礼,等待着她的命令。

出人意料的是,阿米娜的第一个命令是让所有人都离开房间。新王的命令在几分不甘不愿下被执行,整个房间立刻变得空荡,只有多莉丝孤零零地躺在宽大的床上。她金发枯槁,面目苍白,一双颜色如新叶般美丽的眼睛如垂挂在地平线上的夕阳那样将要合上,在病痛的折磨下,曾被各国使者称赞过的美貌凋零得如同过了季节的玫瑰花。阿米娜走到窗前,拉开沉重的窗帷,一层层地将阳光放入屋内。然而这间房间实在是太宽阔,女王的寝床又过于巨大,多莉丝仍身处黯淡的阴影中,如同一个即将在晨曦到来时消失的幽灵。

“陛下……”阿米娜走向她,俯身坐在了她身旁。她们看到了彼此,女王的视力没有因疾病而被毁坏,但多年执政令她再也做不出真心的温柔神情。她微微仰起脸,端详着阿米娜,碧色的眼睛里倒映出有着黑色长发、柔和五官的女性,就像一张褪色了的小像。多莉丝想要说些什么,但她已经病重濒死,额头上涂了油,做过了临终圣事,只有呼吸的力气,甚至就连那呼吸声都是稀薄而嘶哑的。

“我……我回到您身边了,陛下。”阿米娜放轻了声音,生怕像惊起广场上的鸽子那样惊扰到了这脆弱躯体上即将离去的灵魂,悲伤如潮水般淹没了她,她们连多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她们连再注视彼此的时间都所剩无几了!更糟糕的是,阿米娜发现自己也发不出声音来,她感觉仿佛有胶水堵住了喉咙,落下的眼泪滴在了她的袖口。她抓紧了绣满繁复花纹的被单,看到多莉丝放在被子上骨瘦如柴的手,再也无法忍受,如同破产的商人抓着仅剩的支票那样抓着它。

那只手冰凉得像是一尊瓷器。她紧紧地握着,直到它染上了她的体温,直到多莉丝的胸口不再起伏。阿米娜无声地哭泣着,缓缓地、像是山峦倾塌般伏在床上,她亲吻着死者的指尖,一次又一次,像是要把她们欠缺的一切亲昵都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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