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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GL⦠观海

即使是故事中的人物也需要睡眠。

曾经作为理想国的国王生存的少女正做着一个纯白的梦。她坐在临海的高塔顶层,八角形的房间有一半墙壁都被凿空,呼啸的海风带着湿冷的潮气,如同巨浪拍打海岸般席卷进房间,将轻薄的纱帘吹得猎猎作响。戈柏汮坐在房间正中央的一张高背椅上,椅背上没有雕刻和宝石,椅面上没有柔软的皮毛或软垫,朴素得不符合一个国王应有的地位与排场,坐上去显而易见的不够舒适。这把椅子用白色的木头和银子制成,看起来像是雪或牛乳塑成的造物,少女摩梭着它的扶手,触感坚硬又光滑,宛如平静水面结成的冰一样毫无瑕疵,她默默地思考,心想着,这下 ,我的王国便不再那么洁白无暇啦。

背对着海的那一面,曾经在严苛律法规范下战战兢兢活着的人们正在暴动,烟尘、火光、倒塌的建筑和争执流血的人们正在国土上留下鲜红的污渍。少女继承王位的时候,对这个国度还没有那么多了解,她也曾为这理想、完美、不存在邪恶与战争的国家自豪,在这偏好白色作为建筑材料的地方,任何阴霾都无所遁形,人人友善、诚实、毫无私欲,没有肮脏的阴谋诡计。这都是律法的功劳,她的老师这样对年轻的国王说。戈柏汮曾将这些教导全盘接受,但在见到了因为律法而死的、只是想要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的年轻人后,她因自己的无知而如鲠在喉。我们的律法很好,但称不上完美,因为它剥夺了一个人最基本的自由。少女翻阅了大量的书籍与卷宗,得出了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结论:我们需要改变,这座建立在鲜血与暴力上的高塔不应该再存在。

她遇到了前人未曾有过、但后来人必将经历的许多困难,首先她要欺骗那些真心实意拥戴和支持她的人们,而后要耍弄厚颜无耻的挑拨手段,维持着国王的地位与权力,一点点动摇高塔的根基。所幸,她做完了所有必需的工,烈火与硝烟将塔基熏得发黑,她能看到被解除了限制与禁锢的人们痛哭或是欢笑,年轻的国王遣散了侍从,独自来到了高塔顶端,背对着她的王国,选择独自迎来安静的死亡。

少女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权杖,从她登上王位开始,它就与她形影不离,伴随着她度过漫漫长夜,在文书和会议中作为她的支撑和依仗。现在,王座上的仍然只有他们彼此,之后就不再有国王、不再有高塔了,既然如此,象征至高无上的权杖也不再被需要。戈柏汮在感觉到地面震动、摇晃的时候站了起来,她能预见高塔将坠入海中,这是她为自己设计好的结局。不要再建立新的高塔了,旧的理想国已经崩塌,不要再拾捡废墟上的砖块来构建居所,少女曾这样对支持她进行改革的人们这样说。可是您呢,您要到何处去?他们挽留她,但戈柏汮摇摇头,说:按照律法,背叛国家的人应当被处死,我宣判了我自己的死刑。

梦与记忆重合了,少女向着灰暗的海面坠落,她死去,也醒了过来,眼前是泛着黯淡光亮的天花板。故事结束了,本该死去的角色却来到了现实,戈柏汮只纠结了很短的时间就接受了“自己只是书中的人、自己的生活只是一个故事”这样的事实。最起码,我做完了我想做的事情。这般劝告自己后,她便着手解决新的问题:如何与自己的造物主相处?

写出了她的故事的作者同样是个少女,纤瘦、单薄且阴郁,虽然对她温柔地笑、安抚地解释现状、诚挚地邀请她住下,但戈柏汮知道对方看着自己的目光复杂得只容许很少的善意。有时候她隔着磨砂玻璃隐约看见、听见女孩在哭,但礼貌和直觉告诉她对方不需要她的安慰。戈柏汮换下长袍,穿上观浟海为她购置的白裙,按照少女希望的那样,只留在屋子里,并不展露出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

她的造物主还是个孩子呢,戈柏汮老气横秋地想,她不是没感觉到自己似乎被当作了仇敌、偶像和宠物,但——她奇异地对此接受良好,她生来就是作为守卫者、领导者和庇护者,也习惯被人注视,又或许是对创造者天性里的亲近,她对观浟海捉摸不定的态度近乎纵容。

戈柏汮的思绪还停留在梦境的结尾,她眨眨眼睛,在右侧的余光里捕捉到了一个坐在床边的人影。现代城市的夜晚不存在纯粹的黑暗,因着窗外霓虹灯的功劳,她看见观浟海穿着浅色的睡裙,披散着头发,死死地盯着自己。女孩见她醒了过来,像是从冬眠中复苏的蛇那般迟钝地歪了歪头,突然伸手,把她压在了床上。

观浟海的身体温度有些低,手臂冰凉,或许她花在看戈柏汮的睡颜上的时间比她们俩预料得都长。戈柏汮能感到伏在她身上的躯体在微微颤抖,柔软的发丝蹭着她的脸颊,女孩像是哭泣那样喘息,狠狠地一口咬在了她锁骨上。曾经的国王稍稍惊叫一声,即使她经历了故事中那样多的磨砺与考验,她的肉体仍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少女,就算只是一点点肉体上的伤痛都能敏锐地感知——这和意志无关,毕竟要求一个未经训练的人面对疼痛面不改色是毫无道理的,更何况观浟海不仅是咬在了她身上,还用牙齿研磨、不断锲入、直到两个人都闻到了血的气味。她像是在月夜抛去了人的束缚的狼人那样突然展现出攻击性,又像是被银器制服了的吸血鬼那样绵软无力,半埋着的脸上有着孤注一掷的厉色,也有着彷徨悲伤的脆弱。

在黯淡的、属于夜晚的时光中,两位少女亲密无间地紧贴着,尽管连接她们的是不知名的恨与爱,但她们都没有停止和阻止的意思。戈柏汮在尖锐的疼痛转为闷痛和些许麻木后,将心神都放在了对方身上,她接触到对方的部分无一不在告诉她,少女此时心绪难平,仿佛一个内部压力过载的气瓶,下一秒就要再度爆发。

而观浟海也确实如她所料地抬起了头,唇边沾着鲜红血迹,以过度用力的、僵硬的手法掐住了戈柏汮的脖子。她的声音几乎是从肺里、甚至更深的心底里挤出来的:“为什么……你为什么还活着呢,戈柏汮,为什么你不去死?”

为什么?戈柏汮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感到新奇的啼笑皆非。你不是我的造物主吗?你不是我故事的书写者吗?面对那样多的困苦、那样艰难的目标也从不低头和放弃的我,不是由你创造的吗?况且,我在最后也确实走向了死亡,这不是如你所愿了吗?她轻轻地将手放在了观浟海的头上,无力地喘息着。这样不设防也不反抗的姿态反倒叫观浟海一下子松开了手,少女半是委屈、半是失措地流泪,而后她的尖叫像是海啸那样冲出了喉咙。

“你不可以……不可以这样!你去死啊!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观浟海像是要掐断花朵那样紧紧扣着对方的脖子,“像你这样完美的人,为什么要出现在我身边?像你这样的人……就不应该活着!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这种永远也比不上你的人怎么办?!”

她憎恶我。戈柏汮的脑中掠过这个念头,随即又因淡淡的违和感停下,真的有创作者会憎恶自己笔下的主角吗?

“你来代替我活下去吧……我这样什么也做不好的人就应该给你腾出位置来,是不是?你来代替我活下去!你什么都能做到,永远不会放弃,永远不会退缩,你才是有价值的那个!你看,大家都喜欢你,都喜欢你这样的主角!那么多人看我的书最后喜欢上了你,他们说不希望你死,想要看更多你的故事……”观浟海喃喃着,慢慢放松了手指,空气流入戈柏汮的胸腔,她的眼睛还是很明亮,像是夜空中的金星那样永不熄灭。戈柏汮不算长的人生中遇见过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人,作为国王,知人善用是基本功,她能看出观浟海并不像她表现的那样满是嫉妒与愤恨,她想要说出自己的看法,但被紧紧压迫的声带只嘶哑又难以分辨地流出了几个字:“不是的……”

艰难地呼吸,减轻了头脑充血的症状后,戈柏汮不顾对方仍盘桓在自己脖颈上的双手,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创造我的人,是你。我的形象来源于你,这世界上并不存在,完美的人。读者说喜欢我,本质上是,喜欢你所创造的一切。所以,有价值的、值得活下去的人,是你……”

她的话没能说完。戈柏汮与观浟海对视着,一个逐渐因缺氧模糊视线,另一个泪眼朦胧,视线仿佛水融化在了水里。观浟海在她的话音尚未结束的时候急迫地收紧了双手,同时也再次低下了头,用力咬住了戈柏汮的唇瓣,像是一只渴求食物的雏鸟那样嗷嗷待哺,又像亟待出壳的幼崽那样啄着她的牙关唇缝。戈柏汮感到密密的疼痛从唇上传来,氧气的缺乏使她不自觉地张开口,两个人的舌尖品尝到了彼此,那味道除了血和苦涩外,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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