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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OC⦠返场演出

从意识到“糟糕”到现实里挨了一拳狠的,经过的时间大概还不足一秒。

赫尔蒙德的记忆里,人们在愤怒驱使下能干出的事堪称五花八门,似乎前置单调又毫无杀伤力的语言搏斗只是为了通往肉体惩戒似的。他们眼睛睁大,拳头握紧,肌肉调整成蓄势待发要运动的状态,身体每根线条都是上满的弓弦,然后随着神经的一声令下,全部情绪被释放出来,化作了一枚枚拳头的力度,攻击着让他们感到不愉快的家伙。事情就是这样,没有脑子的蠢货们都这样干。

他看着面前像斗牛那样喘气的西里斯,谁能想到众所周知的老好人也会有这一面呢,看来他确实气得不轻。这是我的错吗?老天,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绝大部分时候,答案都是“不”,但现实和答案没有关系,有时候他们认为你出现在视线里就是一种冒犯——虽然西里斯大概并不在为了这种理由愤怒。

“你居然——赫尔蒙德——那篇论文是我和你一起写的!你怎么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中年男人的怒吼声像是在打雷,在这阴沉沉的、烦闷的下午扮演了上好的催化剂,让赫尔蒙德心头盘桓的喜悦中暗含的那部分焦虑和隐忧蠢蠢欲动。成功来得太快、荣誉来得太亮、闪光灯和麦克风如麦子般在眼前野蛮生长,在镜头前说的每一句话都带上回音,被翻来覆去解读在报纸上,叫人认不清自己,感觉身上穿着西装也格格不入,站在台上却冷汗直流。他好不容易从写满了的采访日程中找到机会回到研究所,踏入实验室大门时感到的如释重负在被同事劈头盖脸的指责后消失殆尽,可他也不能转身就走。他的自尊被这一拳碎得噼啪作响,瞧啊,赫尔蒙德,你的天赋并不足够,而你的人情和关系网补足了这一点,这个世纪的通用法则正是如此。你总算学会了!不,他比他的母亲更清楚这一点,他只是无法容忍自己依靠的那张网写着马可·科隆纳的名字。

别开玩笑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那份调查报告上只写了你一个人的名字?你不知道研究所背后的金主为了堵我们的嘴许诺了多少好处?你难道清清白白、不知道背后的权钱交易和人情往来?愤怒的西里斯没有空隙说话,而他和其他同事们的讨论早已化作四周致密的空气,无形却有重量的包裹在赫尔蒙德身边。

那就是这些日子他在荣耀加身时隐约察觉的蛛网,它们绑缚着这个渴望声名的年轻人的手脚,叫他对这愿望实现的时机和方式都如鲠在喉。可他还是要把这甜美的、巨大的、填满毒药的蛋糕咽下去,狼吞虎咽、生怕别人也来分一杯羹。赫尔蒙德渴望成功,渴望将自己的名字写入教科书,渴望实现维克托莉娅女士未能完成的梦想,那些苦读的日子与枯燥乏味的实验验证都是为了这一刻,所有的抵抗、挣扎和忍耐也都是为了活到现在。赫尔蒙德咽下带着血腥味的唾沫,同样扬起了拳头。

我没有、我不是、在之前我的确一无所知,在总署办公室签订合约前他的确没能预料到科隆纳家族插手了奖项和项目的评选,但见到娜塔莉娅的那一刻他完全明白,科学又一次显现了它的阶级性以及与政治密不可分的血缘关系,正如他母亲因为俄国国籍而失却了荣誉和工作那样。有骨气的理想主义者面对这张写满政治权衡与媾和的产物大概会吐一口唾沫在地上转身就走——他确信西里斯会这样做——但他不是这种人,他可以连着胜利果实背后的肮脏腐土一起吞下。但难道不允许他也为此闹肚子吗?

眼下存在一个可以将宴会和会议上虚与委蛇的不满、恶心和自厌发泄出去的渠道。赫尔蒙德瞄准的同样是脸,年轻的身体比西里斯那久疏锻炼的肉体更具优势,年长的那方倒在了实验台上,撞碎了电子秤和扫描仪。他不会道歉的,那没任何作用,而且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制服口袋里有没有藏着一只录音笔。西里斯挣扎了一下,用双臂支撑起上半身,脸颊已经肿了起来,眼镜也歪了,面色红得诡异,冲着赫尔蒙德大喊:“下地狱去吧你这个小偷!就是你们这种人让科学变成政客的玩具!”

它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这样复杂,别小觑这所谓人类智慧的结晶,人造物永远不能摆脱它原本的属性。赫尔蒙德同样气喘吁吁,咬着牙,没把刻薄的反击说出口,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数十年如一日将热情、精力和时间花在研究上的虔诚科学信徒。他、他们、他的母亲,他们是一类人吗?坚固的理想主义者?在现实的齿轮下无所适从的恪守本心者?可这条路是错的,上一个拖着身体完成家务后还要演算到半夜的科学家死于自杀。

“我也很讨厌这个,西里斯,也许你可以-”赫尔蒙德抓着自己的手腕,努力让嘴角提起的角度更友善些,不那么像占足了便宜后胜利者的嘲笑,但显然效果不佳。西里斯开始流鼻血,他向着赫尔蒙德控诉似的抬起了手,手指指向了几个月前还在一同为了目标而共享数据与思路的同伴。

手指差一点抬到它该在的位置的时候,类似一棵本就被锯断了一半的树终于失去了平衡,西里斯滚倒在地上,四肢扭曲了一截,稀疏的灰色头发下能看见反光的汗渍,赫尔蒙德能看见压在地上那侧脸颊泛起不详的灰白,眼球上翻,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好像动画片里描绘的死亡,人的灵魂离开身体的瞬间那些鲜活的气息就枯萎了。

赫尔蒙德再一次见到活生生的、被现实碾死的、天真的理想主义者的模样,他愣在原地,浑身发抖,几乎目见那个雪夜又回来了。他伸手去试探对方的呼吸,完全想不起来应该先通知别人还是打911,仿佛幻觉的冰冷潮气细细地在他指尖环绕,提醒着他应尽的责任。

意识到地上的人只是昏厥的时候,赫尔蒙德甚至有些怨恨自己的在场,电话接通了,他描述着现场的情况,平静地想:要是可以和上一次这样的事发生的场景交换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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