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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BL⦠意外收获

相较上午的风和日丽,天空密布了层叠的阴云,一场显而易见的暴风雨就要落下。斯宾塞被狂风吹打窗帘的声音吵醒,他哭得太久,脸上泪水干涸之后形成的紧绷感残余在皮肤上,眼睛肿痛,头颈因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的困居茧中的睡姿而一整片都酸痛无比。睁开眼,他首先看见的是卧室里昏暗的墙壁,天光黯淡,加重了墙角缝隙的分量,它们像是虫群聚集成的丝线,仔细看去又只是滑稽联想下的错觉。斯宾塞呼吸间能触及湿润的水汽,让人误以为是雨水飘荡进了室内,泡发了沉寂的空气,实际上是他的脸颊贴着手臂,未干的泪水还湿漉漉地黏在上面。

迟来的羞惭感叫他马上跳下床,家里没有人,母亲的工作不严格遵照休息日的安排,想必她今天也在工位上解决午餐,斯宾塞也习惯这被杂物和灰尘塞满的家中只有自己一人。他走到厨房,洗了把脸,冰凉的水珠渗进了他今天特意换上的衬衫领口,哪怕在瓷砖模糊的倒影里,斯宾塞依旧能看到一张神色沮丧、双眼红肿的颓靡面孔。真丢人,他小心揉了揉眼眶周围,希望它能在母亲回来前恢复正常,他不想向家人解释自己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因为他得编造一个不存在的女友来搪塞失恋的细节,他必须用力回忆和恋人相处时的瞬间,而每每再想到今天向他提分手的男友他都感觉心里堵得厉害。

喝了点水缓解了哭泣到睡着的干渴感,斯宾塞打算回房间换掉自己攒钱买来为第一次约会准备的这套行头。在经过客厅的时候,他注意到了电视机还开着。他回家的时候一心只想着回到无人注意、狭窄黑暗的被子里,完全没发现它在这完全寂静的空间里孜孜不倦制造噪声。男孩靠近这台机器,准备让它闭嘴,像是有所感应似的,屏幕上跳出了一张汗津津的、拥有深蓝色眼睛的脸。此时那张脸的主人正向球场上的球迷和摄像头鼓掌致谢,表情是尽力维持的释然与平静,但不难看出双眼噙满了泪水。他身上的球衣有污痕和汗渍,棕色发丝在剧烈运动后粘成一缕一缕的,仿佛一位经历了战争、竭尽全力但依旧狼狈的将军。讲解员添油加醋似的加入过量遗憾的解说详尽地道明了这场比赛的始末,尽管明星球员多米尼克·科尔在下半场连进两球,还是无法追回上半场丢失的比分,输掉了这场小组晋级赛,他们的球队将无缘本次欧洲杯。

斯宾塞失魂落魄地关掉还在喋喋不休的电视,走进自己的房间,目光擦过墙壁上海报里的多米尼克,对方自信、闪耀的笑容一下子击破了他如鸡蛋壳般脆弱的冷静。他不像上午才到家那样用被子裹住自己掩盖着泣音,而是毫不掩饰地放声大哭起来,泪水无法抑制地流淌,宛如被开启了阀门的蓄水池,将他的难过和委屈浩浩荡荡地冲刷殆尽。


而被媒体围追堵截的明星球员终于结束赛后的采访热潮,回到了正常的训练和生活中,这个周末,他应邀参加伊森父亲的葬礼。伊森在队伍里与他走得最近,两人的关系并不为人所知,即便如此,队友们还是自发地给他俩留出空间。在献花的时候,多米尼克留心了一下伊森的状态,金发的青年看起来很平静,和他平时喜怒哀乐都鲜明亮眼的样子不太相符。葬礼开始前他也没找着机会去说几句安慰的话,这几个月为了晋级赛他们都拼尽全力,伊森还要兼顾父亲的病情,很多时候离开了训练场都直接打车去了医院。而现在一切尘埃落定, 无论是比赛,还是伊森父亲的生命。

他觉得他的朋友应该是很伤心的,但就像书里说的,有时候人过于悲痛反而不能再自如地哭泣,何况这拖延得过久的病程已经将所有人的耐心和情绪都耗干。伊森已经尽全了自己的责任,或许就像他们的晋级赛一样,所有的付出和努力换来的失败结果只会令人疲惫。葬礼举行得很顺利,到了入殓的时刻,作为丧者的亲属,伊森接过了工作人员递来的铁锹,往墓穴里掀了第一铲土。

多米尼克站在人群中,看着逐渐被埋没的棺材,忍不住想到自己那了无音讯的父亲,他觉得这身黑西装尺码有点不对,让他光是站在这肃穆的场景里都感觉格格不入。他眼前升起了一股既视感,好像自己和伊森换了个位置,对着一个名义上是自己父亲的、有点陌生的名字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献花,等待黑漆漆的棺材板合上。不知因为这只是想象的缘故,还是他当真对失踪的父亲无甚遗留的印象与感情,他猜真到了那时候自己可能不会比伊森更悲痛。等等,这也说不好,多米尼克掂量了一下父亲这个词的重量,犹豫着没法下结论。这种事情思考起来太麻烦了,青年站直了些,努力不去发散性的胡思乱想。

多米尼克六岁的时候,他的父亲离开了他们的家庭,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家庭中的缺口已经被弭平回无需再插入一人的状态,而六岁之前的事情宛如过曝的胶卷,不再能准确显现出完整的模样。他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母亲说的老科尔是个怎样的人,更别提还在摇篮中得到的亲吻和抚摸。他唯一记得的是自己扣住父亲的腰带,抬头往上看,那张男人的脸离他很远,远到既像天花板上悬挂的白炽灯,又像对着镜子照射的手电,想要探寻只能得到一片盲目。随着他的长大,老科尔的事情已经变成一张忘在旧书里的书签,如果不是伊森父亲的葬礼上的氛围搅动了心情,他未必还想得起来记忆中有这么一本书。

“嘿,你还好吗?”葬礼结束后,宾客们各自离去,多米尼克留到最后,抱着手臂,等伊森与长辈们和球队教练道别后,挤了挤他的肩膀,“你站了一天,换我来开车吧。”

伊森略带疲惫地笑了笑,有些散乱的金发垂落几缕下来,他穿着的黑色西装上也有了点褶皱,显然,这忙碌的一日也让这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够呛。他习惯性地把手搭在多米尼克肩上,自然地应下:“行啊,借你家住一晚。”

这话要是发生在上几个月,往往代表着一个激情且美妙的夜晚,他们相差四岁,却没有年龄差带来的代沟,及时行乐一向是当代年轻人的行事准则。他们做除了在公共场合接吻外一切恋人会做的事情,而开放式关系的好处是,谁都不在乎对方仍有其他联系对象,现代社会一切都方便快捷。当然,多米尼克对伊森还是不同的,伊森不是萍水相逢的猎艳对象,也不是可以逢场作戏的绯闻明星,下了床他们还要当球场上并肩作战的队友。他在去停车场开车的路上翻出通讯录,回想了一会今晚本该共度良宵的女伴是叫妮娜还是安娜,三言两语便哄没了对面因约会被取消而升起的怒火。这事他做起来毫无油滑感和心理负担,当然他称得上是个风流浪子,可要这位超级足球明星来说,这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名利场上的鬣狗们和媒体人士可不就靠着花边小报吃饭。正因如此,他和伊森在相处的边界感上十分谨慎,毕竟他俩都有大好人生。

不过这回就算狗仔们拍到了也没什么,接待因亲人去世而伤心的朋友住一晚完全合情合理,他们驱车来到多米尼克在市中心的高层公寓,一路从地下车库畅通无阻到了屋门口,安保措施尽善尽美。伊森此前也在这里住过几晚,因此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客卧脱下西装和皮鞋,换上之前留在衣柜里的旧衣服。他走出来的时候,多米尼克正在厨房忙着敲冰块,端出两杯新鲜的果汁和一碟奶油松子来。

“谢了。”伊森有些无精打采地靠在沙发上,说不好是葬礼开始的时间太早还是精神太紧绷导致的失眠让他现在脑袋有些抽痛,多米尼克端着属于自己的那一杯,没有坐在伊森旁边的沙发上,而是倚着不远处的吧台,建议道:“你可以先去睡一觉,晚点我们再吃饭。你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快到下巴了,伊森。”

伊森喝了一口果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抬头看向天花板。多米尼克知道他有话想说,善解人意地耐心等待,不催促,也不急着安慰。

“如果我说我其实有点如释重负,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烂人?”

过了一会,杯中冰块化了一些,伊森开口道。

“噢,完全不。你和你的家人已经尽力了,而且你肩负着双重压力,老兄。要我说这是人之常情。在连续训练八个小时后还要去医院守夜,你没休克在球场上简直是个奇迹,换做是我可没法像你做得那么好。”多米尼克耸肩。

“估计我给你和教练添了不少麻烦。”金发的年轻人扭头,咕哝着。多米尼克为对方少见的脆弱时刻心多跳了一拍,俄而继续道:“那你之后记得和教练多聊聊,和他保证你接下来半年都泡在球场上之类的……嘿!别太担心,也别太苛责自己。”高大的褐发男人放下杯子,走近伊森,和他肩并肩一块坐着。他的肩膀宽阔,手臂结实,像是一堵温热的、实心的墙,当他握住你的手的时候,让人感觉在冬天裹紧了被烘热的被子般熨帖。多米尼克直接搂住伊森的肩膀,回忆着自己高中时候怎么安慰父母离异了的表弟:“我们都是凡人,凡人做不到上帝才能做的事,凡人也不是圣人,我们被允许去恨别人。就算那是你父亲……呃,比如说,你知道我的,我的成长过程中没有父亲。就算有天我接了个电话说我的父亲死了,但我可没和他相处很久,我该负责的就是帮他找块墓地埋了。我想那个时候你肯定不会觉得我冷血无情,对吧?”

“天,这个比方有点过头了。”伊森翻了个白眼,心情显而易见的地好转。多米尼克扯了个夸张的笑脸,把另一条手臂也围了上去,形成一个亲昵的拥抱:“我知道,但是不是很立竿见影?”

“你不担心别人怎么看?”伊森的脸埋在他肩头,声音有些含糊,也伸手回抱住他。

“谁?那些狗仔和小报粉丝吗?才不。”多米尼克理直气壮地回答,孩子气地皱起脸,“为了吸引眼球,无论你被拍到什么报纸上都会把你写成本世纪最道德败坏的人渣,然后用不了三天这场狂欢就能结束。我都习惯了,反正只要一场胜利,我的粉丝们还会回来的。”

这个自知魅力何在的家伙看起来神气得叫人牙痒痒。伊森拍了拍他的后背,说着“那你下个赛季可要加油了”,一边强迫着把自己从对方身上撕下来。公寓的主人回家后习惯性把客厅的灯全打开了,照得打过蜡的地板闪亮得可以当镜子用,伊森没注意到自己脸上少见的害羞,而他的朋友可粗中有细,按住了他的手,把脸侧了过来。明亮的、有些泛黄的灯光下,多米尼克的五官就像奢侈品店里摆在黑天鹅绒上的钻石那样引人瞩目,不得不说,他能成为名声斐然的足球明星有好几分原因是他这张十分符合大众审美的脸。伊森平时真正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很少,毕竟他们大多都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关注的焦点是那颗总在这头或那头盘旋的球。而现在伊森正对着多米尼克的脸,他也理所当然地陷入多巴胺制造的氛围中,他们嘴唇相接,干燥的表皮下双方吸吮着内里甜蜜的汁液。由点及面,拥抱又重新构建,衣物下的体温逐渐升高,直到双方的眼神都湿漉漉的,既心满意足,又欲求不满。

阻止他们最终滚到床上去的是双方一块轰鸣起来的肚子,两个人都觉得有点好笑,自然地分开,多米尼克回到厨房,挑出乳酪、黄油和蒜,专心致志于制作意大利烩饭,而伊森在餐厅等着,从酒柜里找出酒杯和红酒,打算先独自喝下半瓶。多米尼克的独居生活锻炼出他一手好厨艺,时间紧迫,他做的都是些快手的家常菜,两个人安静地享用了一顿相当美味的晚餐。

不过在床铺的选择上,伊森还是没有拒绝多米尼克的邀请,换上更轻薄的睡衣后,他能听到对方平缓均匀的心跳。他们没再聊什么,共同分享着体温,手脚纠缠着,像是生长过程中爬上同一根支架的藤蔓。这个晚上伊森很快就睡着了,不再是因疲惫和压力形成的重压而陷入昏迷般的睡眠,而是轻松的、消除疲惫的安眠。他在彻底睡着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他终于可以不必再思考关于父亲的事情了。


多米尼克开始思考他父亲的事。

老科尔离开家之后很快便失去了音讯,起初还有同乡或熟人风闻在哪个大城市见到了他,但最终证实了那些都是谣言。他的亲戚们都觉得老科尔的失踪不仅是遭遇了什么不幸,他们讳莫如深却没有证据,但久而久之连他母亲也对丈夫的归来不抱期待。因此,多米尼克并未有强烈寻人动机,这件事时常被抛之脑后,只在新年和圣诞偶尔出现在母子俩的交谈里,最后往往也是不了了之。

伊森离开的隔天,他又忍不住去想葬礼上的事,他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去找人,也许永远都没有给老科尔举行葬礼的那天。当然,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既然意识到了,我们的大明星就行动了起来。他先是向母亲和亲戚打听老科尔的生平,又联系了据说是父亲的朋友,然而因为年代久远,大部分人连最后一次见到老科尔的时候都记不太清了。最终,在母亲的建议下,多米尼克请了一天假去警局,带上父亲的资料,准备报案。

在接待员的指导下填完表,多米尼克听从了她的建议,走向了楼上的户籍管理科。里头值班的警察坐在办公桌后,在他敲门后连头也没抬,十分程序化地说:“请提供您的驾照或任何身份证明以便我们确认您的公民身份……”

老天,他没带和自己有关的证明。幸运的是,他碰上了自己的粉丝,对方激动得站起来的时候碰翻了椅子,面红耳赤地表示完全可以通融——他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身份证明。

“科尔先生,根据系统的户籍查询结果,您的父亲十七年前在曼哈顿区登记过。这是登记信息和相关人员的证明。”

相关人员。多米尼克对这官方用词不太熟悉,但他从对方类似撞破了一桩密闻的尴尬表情读出了真实含义。

“你是说,我的父亲在曼哈顿还有一个儿子。”他看向屏幕,对这突如其来的发展目瞪口呆。

“是的,不过信息很久没有更新过,不能保证他们还住在那儿。”粉丝先生从机器里拿出复印好的资料,递给多米尼克。他翻开了薄薄的文件,手指抚摸过老科尔的名字和照片,感到了和那天在葬礼现场类似的恍惚。随后,他翻开了第二页,那是一张印刷得有点模糊的出生证明,婴儿的名字是斯宾塞,出生的年份是十七年前。

自己九岁的时候自己有了个弟弟,而这件事一直到了现在才被发现,多米尼克觉得这遭遇的离奇程度不亚于接到老科尔的死讯。他折起文件,露出漂亮的、应对摄像头的笑容,向着自己的粉丝拜托道:“谢啦,老兄。不过你能帮我把这件事保密吗?作为报酬,我给你多写几份签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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